非常女人˙非常業務~朱家賢老師直到八月底止，July每日行程均告滿檔，幾乎不在家，九月才會上網回覆回應與留言，怠慢了諸位格友，敬請見諒！ 本篇小說是July寫來為從事業務的女性朋友們致敬的文章， 原載於1997年突破雜誌專欄，現已收錄於July行銷類著作《業務真言書》 另外，在此特別感謝名插畫家幾米～當年為本篇小說所繪之專屬插圖 文：朱家賢 插畫：幾米 非常女人˙非常業務 如果說每個成功男人的背後都有一個女人的話，那麼，每個成功的女人背後呢？ 高雄的天空，一如往常，透映著放達般的清朗。雅夢竺美容保養機構的辦公室裡，空氣中卻鼓盪著令人不安的異常，彷彿霾害來襲似的，收斂住平日許多吱吱喳喳的嘴巴，牽動著大家疑慮揣測的胸膛。徐友蓮和多數同事一樣，有意無意間總會將眼光拋向總裁洪翠姿的辦公室。辦公室虛掩的大門背後，有著一位手腕幹練、行事爽利的商界女強人，而女強人身後，則懸掛擺置著諸多足以讓鬚眉男子俯愧的獎項榮銜。只是，如果能把這些獎項榮銜堆疊到天平的一端，不知道能否抵得過今天早上她所簽下的那紙離婚協議書？「她太忙了，忙得沒有時間照顧家庭，才落得離婚的下場……」徐友蓮在心頭嘆了聲結論，埋首繼續自己手上的業務報表。下午四點，總裁秘書遞出一張臨時業務檢討會的通知單給所有相關部門。有幾個人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，那意思是：「果然！老闆心情不佳，又要開始盯業績了！」徐友蓮無奈地在會議通知單上簽了字，忐忑看著桌上的電話，半晌，她鼓起勇氣抓起話筒，撥了號。「喂！媽，我阿蓮啦！今天公司要臨時加班開會……很重要的會議啦！我晚餐沒辦法回去做，子萱放學回來，妳叫她去買便當給大家吃……」婆婆不悅的反應一如預期，友蓮掛斷電話，心中除了無奈，還是無奈。總裁失婚的心情可能要靠業績來彌補，一場臨時業務檢討會從五點盯到七點多才結束，檢討得友蓮七葷八素，滿腦子漿糊。踏出公司電梯大門，走在前面的同事小麗突然回過頭來，臉上笑得很詭異，她伸起右手食指在大夥面前搖了搖，促狹學著一支廣告片裡的台詞：「我們女人哪……可不能靠『男——人』過日子喔！」男人那兩個字，拉得意味深長。小麗誇張地扭臀、轉身、擺了幾步，逗得大家笑開了，友蓮卻覺得自己笑得很勉強…… ※ ※ ※回家的路上，港都夜風習習，吹拂不盡、也撫慰不了心底秘藏的綿綿疲累。「如果說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女人的話，那麼，每個成功的女人背後呢？難道得像洪翠姿一樣，犧牲家庭去交換？」今天公司裡的事，很自然讓友蓮心裡一直盤旋著這個問題。她是個專業美容師，累積多年經驗下來，對保養品與化妝品的銷售業務也頗具專才，自然不甘只當個平凡的家庭主婦。況且衡量家裡種種現實，上有公婆需要侍奉，下有一雙兒女必須教養，加上房子貸款兼利息，每月沈重的經濟開銷，光靠老公一個人的薪水哪夠應付？但是若教自己傾盡全心衝刺事業，身為一個女人的天職，又怎能放得下對家庭的照顧？在一天之中，自己必須扮演媳婦、妻子、母親以及美容顧問四重角色，而每一個角色都像個需索無度的兒童，在內心深處裡呼喚著、逼策著自己全力以赴。友蓮常常覺得在家裡做牛做馬，卻永遠被要求著更多的付出；在工作上負責盡職，卻永遠少了一份放手一搏的豪情。每天，自己都像個來不及上好妝、背好詞，就必須匆匆登台的演員。四個角色，有如生命裡四個永遠填不滿的缺口，分據四方貪婪汲取著自己有限的時間、精力、熱情及生命。不知何時，友蓮像許多職業婦女一樣選擇了妥協，冀求能夠在妥協當中求得平衡，卻也不知從何時開始，妥協，竟衍生出更多的疲累與失衡。「女人或許掙得了工作上的平等，但，自己卻拋不下傳統賢妻良母角色的宿命……」愈想愈感慨，她覺得自己的生命被切割成一片一片的碎片，而這些碎片只會讓她左支右絀、心力交瘁，卻無法將碎片們拼湊成一個符合自己渴望的完整人生。婚姻需要用心經營，事業也需要用心經營，親子關係、婆媳關係又何嘗不是？這些友蓮都知道，這四個領域向來也不乏專家各自其言，但是當這四個領域交集在一起時，那交集部分就好似成了一個大家都不敢碰觸的真空問題，究竟該當如何經營它們彼此的交集？友蓮真的不知道。快到家了，思緒像眼前閃爍飄忽的燈火，友蓮只覺得自己累了…… ※ ※ ※剛進門，耳畔就聽見婆婆拉警報似的聲音：「阿蓮啊！妳怎麼現在才回來？子萱去買便當，回來在巷子口給摩托車撞到了，流好多血哦……」友蓮一怔，趕忙問道：「人要不要緊？子、子萱……子萱現在在哪裡？」「還好進輝剛回來，帶子萱去郭外科給醫生看了……妳哦！不要每天都這麼忙，自己的孩子要多注意……」「我到醫院去看一下！」友蓮放不下心，急急忙忙趕出門，身後婆婆還隱隱約約叨念著。所幸子萱無甚大礙，小腿被機車劃破了一道約莫十公分見長的口子，友蓮在醫院找到他們父女倆時，醫師已經完成縫合手術，正準備包紮子萱腳上的傷口。子萱是友蓮的大女兒，念國小五年級，乖巧柔順。友蓮看著那一大圈一大圈裹住女兒腳上的紗布，就像一圈又一圈勒住自己心口的橡皮筋，勒得自己心口隱隱生疼。一旁的老公進輝沒多說什麼，反倒讓友蓮覺得有點心虛，心想：老公是不是怪罪她沒能回家做飯，才會讓女兒出了意外？折騰到十點多才進家門，鞋子剛卸了一半，客廳裡的電話又追魂似地響起。是友蓮的新客戶陳太太，她急著想知道有關敏感性肌膚的一些保養問題。友蓮覺得很累，然而也許是出於職業本能或是職業使命的驅策吧，一拿起話筒，面對客戶，自己的應對話詞仍然如往常一般的清朗愉悅，既耐心又專業。陳太太顯然很高興，末了還誇起友蓮的化妝技術。「哪裡！陳太太妳太客氣了！我只不過是盡力將妳的神韻自然表現出來而已，最重要的還是妳天生麗質，化起妝來當然相得益彰嘍！……」友蓮自謙地回讚給客戶。 兩人相談甚歡，無疑地，又是一次成功的客戶溝通。半個小時後，電話結束，友蓮覺得累透了。卸下妝，洗完澡，她不放心地推開女兒的房門，輕輕探頭，子萱已經睡了。她悄聲走進房裡，在床沿邊坐了下來，憐惜地看著女兒熟睡的面容，看著她腳上裹著層層厚實紗布的傷口。驀然，從女兒臉上，友蓮似乎看到了另一個自己，突然間有種莫名的惶恐直竄入心，心口繼而滲出微微的酸楚……子萱和她都是長女，母女兩人一個樣，從小對家庭的責任心就特別強烈，這份責任心說好聽點是種犧牲奉獻的精神，而這樣的精神啊！十年二十年之後，眼前乖巧的女兒會不會步上自己的後塵，成了另一個徐友蓮的翻版？她胡思亂想著，然而她畢竟也累了，不知不覺，在女兒身旁，沈沈地睡著了……友蓮醒過來的時候，四下靜寂，天，還沒亮。是那場夢讓她驚醒的。夢中的情景依稀模糊，殘留在心中的感覺，卻再次悸動撩撥著思緒。那場夢裡人聲雜遝，有一大群人興高采烈等著出遊，而自己呆呆杵在人車當中，怎麼也分辨不清歸屬的路向。於是，四面八方傳來各色各樣呼喚的聲音，有熟悉的，有陌生的，有尖銳刺耳的，也有低聲囈語的，還有吆喝、吼叫夾雜著哀哀飲泣的聲音，要友蓮過來，要友蓮上車，要友蓮快快跟隨……聲音愈來愈混亂，混亂至狂嚎，最後聲音與所有的人影面容攪和成一團漩渦，漩渦愈來愈大，鋪天蓋地，自己被漩渦席捲、吞噬、搓揉、竟至被撕裂，竟至毫無痛楚……「這是……這是我嗎？……這是我的生命嗎？」友蓮從掩面的姿勢裡抬頭，無意間望向窗外，一輪缺了邊的弦月剛巧也正從窗外悄無聲息地望著自己。夜色教人疑惑，卻也讓人自心靈底層遞生一股清明意識。良久，良久，友蓮覺得有一種沈澱之後的舒坦在心中慢慢地擴散開來。腦袋彷彿也甦醒了……這麼多年來，自己一直像顆陀螺不停地打轉、打轉，視夜以繼日的忙碌為理所當然，卻不知道——忙碌，會使得一個人根本無法靜下心來思考、整理、釐清自己在生命座標上的位置，以及瞻望、調整、重塑自己邁向未來的腳步。清醒的腦袋透亮自己的心房，一個潛藏的盲點幽幽地浮現了，友蓮發現：走過這麼多年，她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一切，但也因為珍惜，才讓自己誠惶誠恐，困頓無從。因為，一個人的心力畢竟有限，樣樣都想兼顧的話，很容易就會陷入顧此失彼、自亂陣腳的泥淖裡。「回顧以前，如果真要勉強算算的話，目前在我的生命當中，表現最好的，會是哪一個部分呢？」友蓮的思緒掠過生命裡最重要的四個角色，試著一一給自己打個分數。這個問題並沒有困擾友蓮太久，幾乎不加思索，「美容顧問」這個角色的得分最高。嚴格說來，這個角色以及衍生出來的業務部分，自己的表現還算差強人意。「那麼，影響自己表現的關鍵是什麼呢？……大概，是自己一直懂得用同理心來和客戶做溝通吧！」友蓮自問自答，突然間，一個熟悉的字眼開始在耳畔竄響起來……「溝通？溝通？……我現在不也正在和自己溝通嗎？……」「對啦！就是溝通！……真諷刺！我知道面對客戶溝通，得要具備傾聽、關懷、同理心和讚美這四個要素，這些要素甚至都已經變成了自己的職業本能，怎麼一回到家裡，獨獨面對家人的時候，倒是忘得一乾二淨？」「為什麼會忘了？」友蓮思索了好一會兒。慢慢地，她想到：「或許是因為我習慣性地認為他們『應該』瞭解我對這個家庭的犧牲奉獻，『應該』能夠主動體諒我的心境……但是，雖然我自己覺得對他們已經用了心，但卻很少以同理心去瞭解他們真正的感受，去做進一步的溝通，而沒有透過溝通，又怎麼會產生彼此認同的『應該』呢？所以公婆、先生、我和子女之間的『應該』都不一致，大家的相互期待被看不見的落差攔阻著，難怪表面上家庭和樂，實際上卻缺少了一份真正相親相愛、相互支持的感覺……」友蓮開始強烈的自覺，過去，總將一切歸咎於時間不夠，才無法將每一個生命角色完美地扮演。然而事實是：時間的確永遠都不夠，關鍵應該不在於時間的長短，而是在於與每一個生命相對應時，當下的心靈品質。換句話說，唯有透過同理心溝通，心靈的窗口才能真正打開，以心交流，當下相處的質感自然就提升了！她想到總裁洪翠姿破裂的婚姻，不是因為太忙，而是個性太強。多年的業務生涯，友蓮看到很多業務人員一碰到問題，就會不自覺地陷入一種自怨自艾、自矜自憐的心理困境，她明白，這是另一種人們為了逃避責任所產生的自然反應，不過，這也是一種缺乏主動的「藉口陷阱」。倘若以主動的角度來看，家人們都不懂業務，其實就像是另類的「顧客」，而且是生命中最重要的A級客戶，他們沒辦法主動體諒我的心境，原本就無可厚非，然而最重要的是，懂業務也懂溝通的自己，也就責無旁貸地必須主動擔負起溝通橋樑的角色。如果僅能夠在職場上與客戶溝通，卻不懂得和家人溝通，不但稱不上「成功」的生命品質，也是自己生命之所以被切割、被碎裂的肇始源頭。「在業務上，A級客戶往往會帶來更多的客戶，同樣的，藉由溝通所產生的家庭向心力，那種緊密凝聚住彼此的後盾感，才能支撐自己在工作上不斷挺進，才能產生更上一層樓的動力……唉呀，真是的！這麼重要的『非常業務』，自己居然疏忽了這麼久，還差點給忘了……」友蓮微微地笑開了。子萱還甜甜地睡著，她溫柔撫著女兒額前的劉海……窗外天色已漸次明亮，透映著一如往常、放達般的清朗。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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